第二回轮转的祖龙——秦始皇帝嬴政(赵政),无疑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划时代的伟大人物。
我们走过了原始民主时代,走过了封建半民主时代(柳翼谋先生说:“夏商周之时,人民得尽言于天子之前,天子有疑,且谋及于庶人”。“天子卿士皆反对,庶民藉龟筮之赞成,亦可以使天子卿士放弃其主张,而从庶民之说。”),走过了中央集权君主时代——即将走入工业社会民主时代,而中央集权君主时代就是由秦始皇帝开创的。
每一种政治体制都有它的合理性,也有它的不合理性——在这方面,我们既要考虑人的内在渴求,也要考虑生产力水平,信息传播速度等方面的限制。在综合考量下,追求它能带给我们这些政治共同体的组成者们以最大化的利益。
经过两千多年,历代学者的深入研究,秦始皇帝的形象越来越清晰。
许多卓荦之士的共识是:
面对春秋战国烽火连天,生灵涂炭,诸侯混战的五百年乱局,嬴政在历代先王奠立的雄厚基础上,挥戈四向,兼并六国,一统天下。称皇帝,建帝国,废分封,置郡县,实施中央集权。随后征百越、逐匈奴、修长城、筑驰道,置驿站。销兵镝,迁富豪。开启土地私有,车同轨、书同文、钱同币、一度量,一伦理,一法度、以法治国,倡行教化。
——对于中国的统一,中国版图之确立,中华民族之形成,两千年新政制之形成,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,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,对中国和世界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。
他的文治武功,震古烁今。
所谓“功莫大过秦皇汉武”,“海内为一,功齐三代”,“功如丘山,名传后世”——足称千古一帝。
柳翼谋先生在《中国文化史》说:
“盖嬴政称皇帝之年,实前此二千数百年之结局,亦为后此二千数百年之起点,不可谓非历史一大关键。”
在古代,中国人口一直占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二十,甚至三十以上,由于中国是世界的龙头。秦始皇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的“千古一帝”,更有可能是世界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君主。亚历山大、拿破仑、希特勒,并没有造成统一的帝国;恺撒,奥古斯都的罗马帝国,统治时间也只有几百年。
由秦始皇帝开启,由汉高祖皇帝最后凝聚成形的中华帝国则延续了两千多年。
嬴政是个英明的君主,谦恭,豁达,仁厚,深邃,敏感易怒。他第一是没有经验,第二是心存侥幸,所以犯下了几个重大错误,竟为日后的狼烟四起、国灭家亡埋下了祸根。
在以后的轮转中,祖龙汲取了教训,为了更远大的目标,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,即使背负杀兄逼父、屠戮功臣、“搞文字狱”的骂名,亦在所不惜。
名声不佳、试验性的秦帝国之后,经过血流成河的多年杀戮,中国人终于认识到了中央集权制度的优越,并在不断改进中,把这种形式的政体保持到了19世纪末,保持到了农业社会的结束——与铁器时代相始终。
虽然“惟秦虽有经营统一之功,而未能尽行其规划一统之策。凡秦之政,皆待汉行之。秦人启其端,汉人竟其绪”,但“汉承秦制”,“自秦以来,其制未变”,“百代都行秦政制”——秦始皇帝筚路蓝缕、以启山林,艰难缔造,为中国其后两千年政治经济法律文化制度奠定根基的巨大作用,焉可抹杀?
当代中国有许多半吊子的民主人士,头脑简单、不懂历史,就因为秦始皇帝开启了中央集权政治的先河,而对他深恶痛疾、肆意谩骂;上焉者亦心存芥蒂,颇有微词。
此辈可谓不识时务,不知变通,山陬海曲,偏狭一得之士,未闻君子之大道。
“政治的最高目标是实现正义”(柏拉图),使人类在互助中得到幸福,追求政治共同体精神与物质利益的最大化,培养良好的个人道德品质,使人过上有德性的生活;共同体则要建立起公正的秩序——达到至善。
这一目标,决非“民主”二字所能概括。
选择怎样的制度,端在“因时制宜”。
祖龙造人之初,众神自天而降,从高层空间把数千人类推入我们的空间,人类都是以青年男女的形式突然出现,仿佛因业力而化生(佛经说劫初之人为化生,有一定道理)。
这种“天体平人”毕竟都有神通,可以大致看清事件的来龙去脉。惊魂甫定,阴阳吸引,男贪女爱,结为眷属。当此之际,唯有家庭,无所谓政治组织(四万八千年前)。
彼时人类“未有夫妇妃匹之合,兽处群居”,“男女杂游,不媒不聘”,“昔太古尝无君矣,其民聚生群处,知母不知父,无亲戚、兄弟、夫妻、男女之别,无上下长幼之道,无进退揖让之礼”。——进行着没有规则的乱交。
嗣后人类结队迁徙,以一个又一个家族的形式(太大的群体土地出产无法支撑),抗拒豺狼虎豹、采集狩猎,在欧亚、美、非、澳各个大陆过着流动生活,“政治组织”与“大家庭”依然重合。
然而他们渐渐认识到了上天确立的法则,开始禁止父母和子女间的性关系,开始禁止兄弟姐妹之间的性关系。开始内部禁止通婚,开始族外婚,使血缘群体转化为氏族。
最后冰期结束后,农业兴起,人类开始定居,在氏族内实行原始的民主制度。一切公共事务由全体氏族成员(都是亲属)协商决定。人人平等,相亲相爱,毫无私心,乐于奉献。——与高层天国的制度非常接近。
氏族之间以婚媾联合,组成部落。部落内各氏族地位平等,部落最高首领由各氏族推选产生,或者德高望重,或者神通广大(一般都是法力高强的巫师)。各氏族首领组成部落议事会讨论决定日常公共事务,重大事务由全体成年人决定。——如果生活在八千年前,我们自然会选择那样的民主制度,而不是今天各党竞争、互相攻讦,多数可能否决少数的代议民主。
国家的产生,源自内在日益复杂的管理要求与外在日益剧烈的部族战争。
农业社会,人口爆增(估计增加了四十倍到一百多倍),人类群体对自然资源的争夺日益激烈。由于中原各民族并非商品民族,地域关系不可能取代血缘关系。由于大家族没有分化为个体家庭,氏族部落内部的阶级分化并不十分明显。中国古代进入广义的封建社会(黄帝王朝有人称为酋邦,已经“内行刀锯,外用甲兵”,只是没有世袭)的动因显然不是因为内部的阶级斗争——就像马克思主义历史教科书上所说,而是“部落间日趋激烈的征服战争”(柳宗元等许多中外思想家)。
生活在四千数百年前,兵连祸结。我们自然留恋小国寡民、老死不相往来的上古民主时代,但是我们有选择吗?
俗话说:“到什么山唱什么歌”,人类有时适于实施君主统治,或者分权,或者集权;有时适合实施选举下的民主政体,或者代议、或者直接—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生活在青铜时代,面对着那样的生产技术——农业以石器与木器为主,手工业使用青铜工具。面对着那样的人口基数——夏朝全中国二百多万人,与现在人口差六百多倍。面对着已经退化的人民(有虞氏贵德;夏后氏贵爵—重视上下等级;殷人贵富—重视财富),人们既不能退回部落民主时代——没有天下共主,对外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战争,也不能前进到中央集权的君主时代——森林空地极多,交通不发达,信息传递慢,不允许一个君主统治一个庞大的国家。
那时候,分封就是最好的选择。
在夏代,天子以夏邑(不是一个)为中心,直接统治一块不大的领土。诸侯或者分封,或者追授过去的部落、方国首领,以路途的远近分别纳贡的多少。那时的夏商天子,就是一个国际警察,只求各国看在天子的面子上,安分守己,不要刀兵相见,也就万事大吉了。
那时的中国,血缘关系决定政治地位,政治地位决定经济收入。贵贱穷通,一个人出生时就差不多已经定好。虽然不公平(亲亲之后才是尊贤),却也没有办法。
这种制度,正如柳宗元所说:经历了古代贤明的帝王唐尧、虞舜、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和周武王,没有谁能把它废除掉,不是不想把它废除掉(分封制优点很多,但废掉它却大大有利于君主),而是事物发展的趋势不允许。
三千诸侯归商,商汤才灭掉了夏桀,八百诸侯归周,武王才战胜了殷纣。周武王岂不知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政府、军队,自己的经济、文化。一旦中央衰弱,诸侯必定会弱肉强食,互相吞并,早晚会天下大乱?——“封建之弊,强弱吞并,天子之政教有所不加”,然而现实政治不允许他可着性子胡来,迫不得已,他也只能因势利导,尽量多分封自己的亲族,以为藩辅。
我们生活在那个时代,条件不具备,会去呼吁“民主”吗?
到了铁器时代,社会生产力又一次飞跃,铁制农具和牛耕的出现,水利的兴修,土地的大量开垦与私有,手工业、商业的发展,特别是人口猛增,促使兼并战争日益白热化。秦始皇帝通过战争,确立中央集权的郡县国家,从分封转向郡县、从分权转向集权,也只是顺应时代潮流、因势利导而已。
顾炎武说“封建之废,非一日之故也,虽圣人起亦将变而为郡县。”
王夫之说:“郡县之制,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,合古今上下皆安之,势之所趋,岂非理而能哉!”
在那个时代,可能实施“民主选举”吗?
分封制有种种优点:权力分散,上下可以相互制约;各国自治,可以人尽其才,物尽其用,贤人、百姓都可以用脚投票;君主也不敢过分暴虐;人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力可以极大发挥。社会的发展往往呈现几何级数增长,会有一次大爆发。
而中央集权社会呈现的,更像是算术级数增长,到了拐点还会盛极而衰。
然而分封在国际上意味着无休止的战争,所以在整个世界范围,“封建时代”之后都是大一统的帝国出现,仿佛黄河在奔腾咆哮之后进入了缓缓流淌的下游。
中央集权国家取代封建国家,完全是一种自然趋势。在铁器时代,你可以汲取封建的优点,却无法改变郡县制的主导地位,穿越到那个时代去提倡“民主自由”更是可笑之极。
帝国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辉煌时代,中国古代的经济成就、科技成就大部分都是在这个时代创造出来的。
在这个时代,每一次搞实质性分封都会导致一次战争。生活在汉唐宋元明和清朝前中期,你既不能倒退回三代,也不可能在没有工业技术的支撑下,在这样一个疆域空前辽阔的大国内,提前实施代议民主。——西方古代思想家大多赞成君主制度,不是他们没有良心,不同情人民,赞赏专制暴政,而是因为那样一来,整个社会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之中,最后老百姓还是一无所得。
中央集权的积极作用是:
有利于国家统一领土完整;
能有效地组织人力、物力、财力从事大规模的生产活动和经济建设;
在统一的环境下,有利于各民族的融合,有利于各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。
它的消极作用是:
皇权容易演变为专制(古代中外也有分权制衡,譬如常常将军事、民政、财税、司法、监察等权力分拆),演变为暴政,官吏腐败不可避免;
在思想上惯于独尊一家,在治理方式上不够灵活;
千部一腔,千人一面,千篇一律,削足适履,在所难免,箝制了整个社会的活力。
但它毕竟是那个时代唯一的制度抉择,把中央集权君主制完全当成是一种罪恶,实在是有失偏颇。
与工业社会适应的,是“民主制度”(古代民主只适合小国)。
中国进入工业社会很晚(要从洋务运动算起),晚清可以走向民主,中华民国可以走向民主,我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更是具足了一切条件走向民主。
纵观历史,君主制、民主制都是人类可能的选项。层次较低、业力甚大的人类社会,自然会呈现出政治制度上的五光十色。
秦始皇帝创立了中央集权的郡县帝国,功在千秋。
那些迂腐腾腾、不该不遍的一曲之士,把现代中国没有实现民主归罪于两千年前的古人,可谓是海外奇谈、荒谬绝伦。
(全书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