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书同文字

时间: 2025-04-09 21:10:32 浏览:25
A+ A- 关灯 听书

在嬴政的统一大业中,除了政治上、制度上的统一,最足为后人称道、甚至可以说是功德无量的,乃是“书同文字”。

众所周知:我国文字早在商朝后期即已趋于成熟——现存的大量甲骨文可以证明这一点。

西周全面继承了商代文化,包括它的文字。陕西周原遗址曾岀土不少有文字的甲骨。据专家考证“周原甲骨文和安阳甲骨文是一个体系的,懂安阳甲骨文的人,能通读周原甲骨文”——由于周人在文化上比殷人落后,他们显然照搬了殷人的现成文字。

在西周早期,由于天下诸侯都是由武王和周公分封的,一枝花开百朵,一本散为万殊,都是一脉相承,天下的文字自然是统一的。所以在三千年前,中国曾经是“书同文”的。

西周时使用所谓“金文”,据专家对比,发现已经比“商代甲骨文进一步稳定、规范、简化和符号化了;若与以后的小篆比,则结构仍未定型,部分字的笔画增减、偏旁部首的安排仍有某种随意性”。

语言则以雅言为“共同语”,与地方“方言”并行。

我国最早的“雅言”是以的西周国都丰镐地区的语言为当时的全国标准语的。据说发音高雅清澈、美妙悦耳,理应成为国家正音。

孔夫子就是用雅言来讲学的。否则弟子三千,可能也没法听懂,《论语》所谓:“子所雅言,《诗》《书》、执礼,皆雅言也”。

后来周宣王中兴,鉴于诸侯异制,决心整理文字。他命令太史史籀创造了大篆,成为当时的通行文字——这是在西周晚期,大篆上承西周金文,下启秦之小篆。

平王东迁之后,失去关中。秦迁都于雍城,既“承袭了西周的故地,同时也承袭了西周的文化”。所以说:

春秋战国时期秦国的文字和西周文字是一脉相承,在文字上,秦国不仅不落后,相反却是汉字正经八百的正统。

古文字学者的意见是:秦系文字代表了汉字发展的主流,而六国文字代表的只是支流。

在大篆的基础上,秦国文字演变为小篆和隶书两种字体。

小篆是在大篆基础上省改简化而成。它的字体规整匀称,字体有所简化,像形程度进一步降低;

隶书则变曲为直,字体进一步简化,也更加实用。

总体上评价:

曲线的小篆适用于刻石、铭金;

笔画平直的隶书更适合用毛笔蘸墨书写在竹木简牍和绢帛上。

春秋战国开始,由于诸侯割据,天下分裂长达五百五十年之久——几乎相当于明清两朝。导致了“田畴异亩,车涂异轨,律令异法,衣冠异制,言语异声,文字异形”,这种可怕情形的出现。

只要看一看战国时期的铜器、陶器上的铭文;玺印、货币上的镌刻,竹简帛书上的文字,我们就可以确信这一点。

上个世纪先后出土了不少带有手写文字的文物,如晋国的侯马盟书(草篆),魏国的温县盟书(草篆),秦国的青川木椟(隶书),睡虎地秦简(隶书)以及大量的楚简楚椟(大部分为草篆小部分为隶书);里耶秦简是2002年在湘西里耶古城出土了里耶秦简(隶书),对比起来,文字的差异的确很大。专家的判断是:“总的来说秦国的文字与西周金文最相似,楚国的文字与西周的金文差别最大”。

古文字学家杨树达先生说:“大抵周时文字点划自由,略无定律,其弊至六国而极,故秦政一统,不得不谋统一之方。由今论之,文字之整齐划一,始皇李斯有大功焉。如以约定俗成后之所闻见疑当时不当错乱如此,则拘墟不达之见也”。

当然,由于汉字同源,高级知识分子还是可以跨国境交流的——今天的高级知识分子同样可以跨国境交流。

中国历史中充满了谎言,关于小篆和隶书的来历,基本上都是谎言。

关于秦始皇用小篆统一中国文字,还是谎言。

仓颉造字当然更是弥天大谎——早已被出土文物否决。

《说文解字第十五》说:先秦“诸侯力政,不统于王,恶礼乐之害己,而皆去其典籍……言语异声,文字异形。秦始皇初兼天下,丞相李斯乃奏同之,罢其不与秦文合者。斯作《仓颉篇》,中车府令赵高作《爰历篇》,太史令胡毋敬作《博学篇》,皆取史籀大篆,或颇省改,所谓小篆也。”

——小篆是在秦始皇帝的授意下,由当时的几位大臣负责,对当时各诸侯国的文字进行改造后,统一整理形成的标准汉字形态。

由于李斯名气大,赵高是奸臣,胡毋敬籍籍无名,后人甚至把小篆称为“李斯小篆”,认为小篆是由李斯一个人发明的。并听信了许慎重同志的话,认为秦始皇是用小篆统一了中国文字。

可是从出土的秦国文物来看,小篆却是由大篆逐渐演变来的,“两者之间并无截然分明的时代界限。大篆有些字也较繁复,书写不便,不符合社会发展对文字的要求,所以从春秋起就开始简化,到战国就明显加快(社会生活节奏加快造成的),李斯等人不过是把社会上已经通行的小篆字体加以搜集整理,把它作为标准字体,向全社会推广而已”(见网上相关文章)。

就在同一篇序言中,许慎又说小篆是“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。”——小篆的专利权又多了一位竞争者。

事实上,仔细比较,我们就会发现,“小篆”并不是不同于“大篆”的新字体,小篆之小,完全是从书同文的意义上说的。

没有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,人们可能还不知道有什么大篆、小篆——只知道有一种字体叫“篆书”而已。正如专家所说:如果从书体的角度来讨论秦国或秦代文字,只能笼统地称为篆文,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区分篆书的“大小”。

李斯等人之所谓“省改”,也并不是创造新的文字,“只是对现有文字的整理统一”——“根据对实物文字的考察,小篆跟统一前的秦文字之间并不存在截然分明的界线。”

“小篆文字不仅大多数直接承袭了秦篆,即使经过省改的那部分文字,也同样来源于业已存在的秦文字”。

小篆某某创造说,纯属无稽之谈。关于隶书的起源,更是谎言连着谎言、鬼话连篇。

《汉书·艺文志》说:“秦时始造隶书,起官狱多事,苟趋省易,施之于徒隶也。”——暴秦嘛,官狱必然多事。

许慎说:“是时,秦烧灭经书,涤除旧典,大发隶卒,兴役戍,官狱职务繁,初有隶书,以趣约易,而古文由此绝矣。”

西晋卫恒在《四体书势》中接着编:

“秦既用篆,奏事繁多,篆事难成,即令隶人(胥吏)佐书,曰隶字。”

“隶书者,篆之捷也。”

“或曰下杜人程邈为衙吏,得罪始皇,幽系云阳十年,从狱中改大篆,少者增益,多者损减,方者使圆,圆者使方。奏之始皇,始皇善之,出为御史,使定书。或曰邈定乃隶字也。”——这个或曰不知从何而来?

南朝羊欣《采古来能书人名》据此说程邈:“善大篆。得罪始皇,囚于云阳狱,增减大篆体,去其繁复,始皇善之,出为御史,名书曰隶书。”

南北朝时庾肩吾在《书品》中肯定卫恒的说法:“寻隶体发源,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。始皇见而重之,以奏事繁多,篆字难制,遂作此法,故曰‘隶书’,今时正书是也。”——不知道什么时候程邈变成了下邳人?

至此,已经是三人成虎。

唐代张怀瓘接着综合细化合理化卫恒的故事:

“案隶书者,秦下邳人程邈所造也……幽系云阳狱中,覃思十年,益大,小篆方圆而为隶书三千字,奏之始皇,善之。用为御史,以秦事繁多,篆字难成,乃用隶字,以为隶人佐字,故曰隶书。”

正如网上江治国先生所说:

“张怀瓘对许、卫、庾关于程邈造隶书的故事进行综合加工,内容虽然一样,但这话从张怀瓘口里说出来,隶书的起源问题便定格在这故事里。”

“第一有造隶书的人,第二有造隶书的地点,第三有造隶书的时间,第四有造字的具体数字,第五有始皇的御批,第六有文字的需求。因此说隶书为程邈所造,你不信都不行。”

现在的许多历史课本、历史书籍,还在每天千百次地重复着这个可笑的谎言。

程邈造隶书的故事,早在宋徵宗时就有人提出过质疑。《宣和书谱·隶书·叙论》说:“后人发临淄冢,得齐太公六世孙胡公之棺,棺上有文隐起,字同今隶。按胡公先始皇已四百年,何为已有隶法?……若邈者,既知此体,乃自作一家法而上于秦,特以解云阳之难耳?不然,何胡公之棺有是耶?”

近代大量地下简牍的出土,更是彻底否定了程邈创隶说。

从《青川木牍》、《放马滩战国秦简》、《云梦秦简》、《里耶秦简》等等,人们终于找到隶书发展的真实脉络。

《青川木牍》告诉我们,秦武王二年(公元前309年),在秦始皇统一中国(公元前221年)88年前,隶书已经在应用之中了。

隶书和所谓小篆其实都是由大篆发展演变而成,草篆已经孕育了隶书的萌芽。

历史雄辩地证明了杨宽先生在《战国史》中的权威论断:“在秦始皇没有完成统一以前,实际上小篆和隶书两种字体都早已存在”(他是从印文和铜权铭文推断出来的)。

一种是高雅的庙堂体,一种是应用体而已。

隶书的嬗变,早在西周大篆中即已露出端倪,譬如《散氏盘》的铭文,譬如春秋晚期晋国人的手笔《侯马盟书》、《温县盟书》(草篆),楚简和楚帛书文字同样反应出了隶变的迹象。

事实上,隶书萌生于春秋战国时代的每一个国家——隶变一是出于生活节奏加快,二是由于文字载体竹简的特质。

金文、石器上的铭文是适于篆体文字的,它们是“刻”、“铸”上去的;

简牍(竹质为简、木质为牍)文字却是用毛笔蘸着墨汁“写”上去的。

由于材料的特征,金文趋于竖长和正方形的,简牍上的文字自然会趋于正方或扁方形。

——为什么?

陈吉安先生《隶书因简牍而起源》一文,给出了经典的回答:

一、简牍的竹质、木质的纤维都是竖长的,而纤维的毛孔是具有“一定的导墨功能”的,又如果简牍没有被削得很平、很光滑,其纤维与纤维之间就会出现“竖长的槽”,这个“槽”也是“导墨”的,那么,在简牍上面用毛笔蘸着墨汁写长方形的字(篆书)的话,必然就会模糊不清(尤其是用淡墨的时候),怎么办呢?只好、也只能强化字的横向笔画、弱化字的竖向笔画,这样,字就被写得扁了,就这样,长方形的字(篆书)渐渐地演变成为扁方形的字(隶书)了。

二、一片简牍上一般只写一行字,为了能够在一片简牍上写出更多的字,怎么办呢?只好、也只能把字写得扁一些,就这样,长方形的字(篆书)渐渐地演变成为扁方形的字(隶书)了。

三、新的竹质、木质的简牍上面是有一点“油性”的。还可能会有点“毛”(不光滑),因此新的简牍上的墨汁的附着力是比较差的,所以书写时不可能很“爽快”,特别是横向笔画,更特别是横向笔画的起笔、收笔,怎么办呢?只好、也只能在强化字的横向笔画的同时,更加强化横向笔画的起笔、收笔,而强化横向笔画起笔的结果必然导致隶书“蚕头”的出现、强化横向笔画收笔的结果必然导致隶书“雁尾”的出现(“蚕头雁尾”的出现又是草书﹤章草﹥起源、产生的基础和原因,此处不展开)。

所以说,简牍就是隶书的“物质基础”,也可以说,简牍就是隶书起源、产生的最根本的原因,也是最直接的原因。

最后,汉字在度过“简牍被大量使用”即“载体变化的新环境”的“难关”之后,当东汉纸被发明、魏晋纸被普及时,“立即重新回到了”“原本的”长方形形态,不仅如此,还因其经历过“难关”的“洗礼”而演变成为了“更先进”的形态——唐楷(这里包括魏晋小楷)。

嬴政书同文字,罢不合秦文者,事实上就是明令推广秦国文字——其中主要就是所谓小篆和隶书。大致上:

正规庄重的场合用篆字,一般官府文书都用隶书;民间无疑更是尽用隶书。

我们可以看一下秦王朝颁发的各种法律文书,是不是用隶书写成的。假如秦始皇明令推行的仅仅是秦篆(像很多人如王立群所说),焉能有此种现象发生?谁敢不执行皇帝的命令?——秦始皇时代的秦帝国可是一个风发雷动,剑及履及的法治国家。

所以我们说:嬴政的统一文字,基本上就是统一于秦隶(而不是后人所谓统一于秦篆)。

郭沫若先生说:“秦始皇改革文字的更大功绩,是在采用了隶书”——可谓智者之言也(《奴隶制时代·古代文字之辩正的发展》)。

《说文解字》说:“秦书有八体,一曰大篆,二曰小篆,三曰刻符,四曰虫书,五曰摹印,六曰署书,七曰殳书,八曰隶书。”

大篆、小篆、隶书是不同的字体。

广义的大篆,指秦代以前的甲骨文、金文、周宣王时太史籀写的籀文和通行于山东六国的古文,狭义上单指籀文。

小篆:(秦篆)是李斯、赵高、胡毋敬据根据秦始皇帝的命令从大篆中筛选出来的标准字,也许曾稍加省改。

隶书:正如前述,是从广义的大篆自然演化出来的(包括山东六国的创造)。

刻符、虫书、摹印、属书、殳书属于美术字或工艺用字,刻符是刻在符节上的,虫书是画在旗帜或符节上的,摹印是刻在印材上的,署书是题在匾额上的,殳书是铸在兵器上的。

秦人真正常用的,除了小篆就是隶书。

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,是一种工具——而工具就应该轻便实用。

不幸的是,在中国,这件工具被后人当成了炫耀个人技艺的所在。

汉魏两晋南北朝、隋唐五代、宋元明清各朝的“才子”们制造了大量的繁体字和变体字,使好好的一件工具变得笨重不堪。

如南朝即已有所谓汉字百体之说,百体者:

“悬针书、垂露书、秦望书、汲冢书、金鹊书、玉文书、鹄头书、虎爪书、倒薤书、偃波书、幡信书、飞白篆、古顽书、籀文书、奇字、缪篆、制书、列书、日书、月书、风书、云书、星隶、填隶、虫食叶书、科斗书、署书、胡书、蓬书、相书、天竺书、转宿书、一笔篆、飞白书、一笔隶、飞白草、古文隶、横书、楷书、小科隶、玺文书、节文书、真文书、符文书、芝英隶、花草隶、幡信隶、钟鼓隶、龙虎篆、凤鱼篆、麒麟篆、仙人篆、科斗虫篆、云篆、虫篆、鱼篆、鸟篆、龙篆、龟篆、虎篆、鸾篆、龙虎隶、凤鱼隶、麒麟隶、仙人隶、科斗隶、云隶、虫隶、鱼隶、鸟隶、龙隶、龟隶、鸾隶、蛇龙文隶书、龟文书、鼠书、牛书、虎书、兔书、龙草书、蛇草书、马书、羊书、猴书、鸡书、犬书、豕书。”

——整个民族的精力不是投放到思想创新、科技发明,而是投放到这种可有可无、闲皮扯淡的雕虫小技上面。

到了近现代,寰区大争,物竞天择,明清之衰颓,民国之竭蹶,龙首低昂,南风不竞,正所谓其来有自!

自秦隶变,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文字改革,汉字与其说是在发展,不如说是在时进时退,原地徘徊。

汉字恢复实用性是从汉字简化和汉语拼音的制订开始的。

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,历史交给我们的任务是:

更加科学地改造汉字,七分继承三分创新。然后,像秦始皇帝那样,用改造后的汉字去凝聚世界。

要统一世界,要消除地球人类在语言文字上的差异,我们就得像前贤那样——从文字着手,暂时放弃语言语音。

文字一旦统一了,语言的统一自然也就不再遥远。

在这一点上,汉字这种意音文字较之纯粹的拼音文字拥有巨大的优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