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节我们说过:嬴政秉政之初,就开始演戏,他的表面作为未必是他的真实意图。可能有人会觉得难以置信。
其实嬴政十年,齐王田建入朝,嬴政就导演了一场闹剧。
原来前284年,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,导致了齐湣王被杀,其子齐襄王田法章即位。
田法章在流落莒城期间,曾改名换姓,化装成普通老百姓,给莒城太史敫家做过佣工。太史敫的女儿是一个有心计的少女,看到田法章言谈举止落落大方,相貌奇伟,认为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,于是偷拿衣物食品赠送给他,并且毅然以身相许。后来田法章即位,成了齐襄王。这个女人就被封为王后,史称君王后。
齐襄王在田单的帮助下,咸鱼翻身,成功复国,在位十九年而死。君王后生的儿子田建当上了齐王,史称齐王建。
齐王建幼年即位,却与嬴政恰恰相反,不仅性格懦弱、能力平平,而且有恋母情结,事事都要请教母亲。君王后顺理成章,掌握了齐国的一切军政大权。
君王后号称贤明果决。据说有一次,秦昭襄王曾派使者送给齐国一个“玉连环”,想难为齐国君臣,齐国满朝文武果然没有一人能够破解。君王后看过之后,却命人找来一把铁锤,对着玉连环,一击粉碎。秦国使者大惊,赶忙低头谢罪。
这个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。但究其底蕴,君王后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,头发长见识短,基本上没有政治头脑。她根本就不识大体,永远坚定地奉行“爱好和平的外交方针”,在山东五国救亡图存的生死关头,永恒地“谨事秦”,坐视秦国对山东五国蚕食鲸吞。
公元前260年,秦、赵长平大战。秦昭王举倾国之兵,围歼赵军。赵军缺粮,处境万分危急,向齐国求援,君王后却自作聪明、明哲保身,坚定地忍心坐视不理。
大臣以唇亡齿寒之理,苦苦相劝,君王后就是不听。可怜赵军四十五万人被白起一鼓全歼,血流成河、白骨成山,山东六国从此一蹶不振,秦军很快就打到了齐国的国境线上。
公元前249年,表面贤明、实则愚昧祸国的君王后死了。君王后的族弟后胜执政,后胜是个贪官,很快就被秦国贿赂收买了。
哪管中原大地战火连天、尸骸遍地,永远是一如既往、袖手旁观。
齐王建每天蝇营狗苟,吃喝玩乐,“不修攻战之备,不助五国攻秦,秦故以得灭五国”。
秦王嬴政十年(齐王建二十八年,前237年),嬴政邀请齐王建前往咸阳访问,庆贺自己亲政,齐王建竟真的前来赴会。
嬴政大为高兴,赶紧趁机玩了一把心理战。
他大摆筵席,盛情款待齐王田建。据说竟和这位老哥结成了异姓兄弟,许予将来秦齐两国平分天下——纯粹是拿他当猴耍了。
秦国的臣子们和各国使节战战兢兢跪在地下,面对齐王不敢仰视。
齐王十分高兴,顾盼自雄,顿感一览群山,凭虚御风,有如天子,大慰平生。
回国之后,更是与秦国亲如兄弟,信使往来不断。从此绝不干涉他国内政,也不修战守,不厉甲兵,千里边防,形同虚设。
——嬴政就这样轻而易举,一举搞定了曾经强悍一时的泱泱大齐。
刚刚稳定住齐国,又发生了韩国的间谍案。
原来嬴政老爸庄襄王在世时,秦将蒙骜伐韩,逼得韩国献出了成皋和巩两地,秦国灭东周,置三川郡,小小的韩国眼看就要跟着覆灭。
韩桓惠王万般无奈,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,他想出了一个“疲秦”妙计。他派水利工程大师郑国入秦,游说秦国在泾水和北洛水(渭水支流)之间,开凿一条大型的灌渠,企图以这种方式来消耗秦国国力,使韩国可以再苟延残喘几年。
这一年是秦王嬴政元年(公元前246年),吕不韦相国当政。他本来就想发展水利工程,富国利民,因此很快采纳了郑国的建议,并开始立即组织施工。
郑国渠工程浩大,它以泾水为水源,东起中山,西到瓠口——也就是“西引泾水东注洛水”,全长三百余里。是以自流灌溉的方式,灌溉渭水北面的广袤农田,属于有坝引水工程。
因为“关中平原东西数百里,南北数十里,平原地形特点是西北略高,东南略低”——郑国渠就是利用了这一地形特点(见百度百科及相关资料)。
郑国渠“根据古书记载和今人实地考查,大体说,它位于北山南麓,在泾阳、三原、富平、蒲城、白水等县二级阶地的最高位置上”,由西向东,沿线与冶峪河、清水河、浊峪河、沮水、漆水相交,它是“将干渠布置在平原北缘较高的位置上,便于穿凿支渠南下,灌溉南面的大片农田”的。
不知道怎么搞的,郑国的间谍身份在嬴政十年竟然暴露了,这时候这条渠已经接近完工了。
嬴政要杀郑国,郑国辩解说:我的确是韩国派来“疲秦”的,但这条渠修好了,岂不是秦国的万世之利。言下之意是:与其杀我,不如继续用我。
嬴政毕竟还属于明君,从谏如流。听了郑国的话,认为言之有理,于是他下令继续修渠,还是由郑国领导,就当郑国是自己人。
郑国渠很快就完工了。
《史记》说:“渠就,用注填阏(淤)之水,溉舄[xì,戏]卤之地四万余顷,收皆亩一钟,于是关中为沃野,无凶年,秦以富强,卒并诸侯,因名曰郑国渠。”
泾水多泥沙,正好改造盐碱地。
——既然此渠以郑国命名,以示纪念,郑国本人的命运肯定也不会错。
一钟为六石四斗,这就显示出水浇地的巨大优越性来——比当时黄河中游一般亩产一石半,要高出许多倍。
一石是多少斤?据1964年西安出土的秦始皇三年“高奴禾石铜权”测量:秦时一石相当于今天的30.75公斤,则一亩地可产将近二百公斤粮食(而且是稳产),两亩地即可养活一个战士。
战国末年,秦国的40000余顷,约合今天的28000余顷。则仅此一渠,即可养兵一百四十万人,超过了秦国的总兵力。
据竺可桢先生推算:
东周秦汉为中国气候的偏暖期,南方温湿气流北移,北方雨量甚多,关中接近亚热带气候。
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即有“渭川千亩竹”的记载,竹性喜温湿,表明关中平原的雨量比今天要多很多。
估计这也是当时秦国国力强盛的极重要原因,如果是现在这样的气候条件,以关中、川蜀兼并六国,简直毫无希望。
郑国渠首开了引泾灌溉之先河,对后世引泾灌溉事业发生了深远影响。
“秦代以后,历代继续在这里完善其水利设施:先后历经汉代的白公渠、唐代的三白渠、宋代的丰利渠、元代的王御史渠、明代的广惠渠和通济渠、清代的龙洞渠等历代渠道。
汉代民谣说:“田於何所?池阳、谷口。郑国在前,白渠起后。举锸为云,决渠为雨。泾水一石,其泥数斗,且溉且粪,长我禾黍。衣食京师,亿万之口。”——以此来称颂伟大的引泾工程。(见百度百科)
郑国间谍案一出,秦国朝野大哗。
宗室贵族和秦籍大臣抱成了一个团,联手要求驱逐外籍人士。
秦自孝公重用商鞅,立定了富强的制度根基,各代国君开始放手使用外籍客卿,这极大地推动了秦国的发展,但也极大地损害了秦人的利益。
所有外国都是遵循周公礼法,亲亲然后尊贤,基本都是用人先用宗室,先考虑本国人。哪有一个国家六亲不认,像我们大秦,只考虑什么唯才是举?
外国的贵族很多都有封地、有私属;秦国的贵族却只能食封,弄几个小钱花花,没有军功,还不能享受种种特权。
投胎技术如此过硬,有了一个当国王、当王子的老爸还不行,还要让我们顶盔冠甲、上战场,去和外国人玩命——这和普通百姓还有什么区别?
这还叫什么狗屁贵族?公道何在?天理何在?
——所以说,一百几十年下来,秦国贵族积怨甚深,早就成了一座强压下的火山。
嫪毐案、吕不韦案、郑国案一连串发生下来,秦国亲贵焉有不揭竿而起,强烈要求驱逐外籍人士之理。
驱逐了外国人,所有位置不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吗?
所以舆论哗然,《史记》上说:
会韩人郑国来间秦,以作注溉渠,已而觉。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:“诸侯人来事秦者,大抵为其主游间於秦耳,请一切逐客。”
——这些外籍人士实际上都是特务啊,赶紧都撵走吧!
嬴政毕竟当时年轻,很容易头脑发热,又正在被一系列事件搞得头昏脑胀之际,听了这种建议,觉得甚为有理,于是下令:所有外国人赶紧卷铺盖走人。
——心说你们的花花肠子也太多了,真是受不了你们啦。
外国人都得滚,其中就包括李斯。
我在前面已经说过:
李斯就是前朝的姜子牙转世,但不是他的全部灵魂。他的“宗教”,或者说“神学”那部分灵魂留在了天上,下来的只是“政治”灵魂。
所以,有“一元文星”与“左群文星”的区别。
这一世的文星没有神通,但对政治比较精通。
这一世的文星降生在了楚国——李斯是楚国上蔡人(河南上蔡县),他年轻时,在郡里当上了一个小吏,据说是“掌乡文书”的。
司马迁说,李斯有一天看见宿舍厕所中有老鼠正在吃不干净的东西,看见人或者狗来了,都很惊恐,四散奔逃。后来,他又走进官家粮仓,看见粮仓中的老鼠住着大房子,吃着吃不完的粮食,看见人来了也不害怕,依旧大模大样、出入无忌。
于是叹道:在这个世界上,有的人就像厕中之鼠,有的人就像仓中之鼠,就看他自己怎么选择啦。
——这段话是不是李斯说的呢?
李斯会告诉别人,自己奉行唯利是图的老鼠哲学吗?
实在令人怀疑。
不管怎么说,李斯离开了郡小吏的工作岗位,跑去跟着战国的大儒荀子去学习帝王之术——也就是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法律这些东西。
学成之后,他考察了一下国际形势,认为楚王是个庸才,山东六国都不够强大,唯有秦国可以建功立业。
于是他辞别老师说:现在秦王正要一统天下,我要去给他帮忙。
“故诟莫大於卑贱,而悲莫甚於穷困。久处卑贱之位,困苦之地,非世而恶利,自讬於无为,此非士之情也。”
——人生在世,贫穷和卑贱是最大的耻辱。什么隐居无为、安贫乐道,都是骗人的鬼话,不过是无能之辈的托词罢了。所以我要到西方去游说秦王,求取富贵。
到了秦国,正好赶上秦庄襄王逝世,李斯就当上了吕不韦相国的舍人。过了一段时间,吕不韦感觉这个人很有才华,于是提拔他做了朝中郎官,成了嬴政的侍从之一。
李斯是嬴政前生的“师尚父”兼岳父啊,两个人乍一见面,不知为什么,自然非常投缘,二人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,整天在一起黏黏糊糊,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《天经》记载:
李斯身材颀长,五官俊秀,额头很宽。他口才特别好,议论风生,慷慨激昂,常常把嬴政白话的瞠目结舌。
李斯与嬴政相见,天上的仙人都指指点点说:知己又一次相逢了。
李斯的政治主张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:那就是“极左”——他总是奉行非常强硬的路线,主张以铁血手段、征伐天下。
有一天,李斯又向嬴政进言说:“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;小人不识微妙之机,所以失时。想成就盖世奇功,抓住机会,就要狠狠下手。决不能有妇人之仁。”
穆公为什么不一统天下,兼并六国?那是因为时机远没有成熟。那时候诸侯还很多,周室遗德尚在,所以五霸迭兴,尊王攘夷。孝公以后,周室已经卑微衰落,天下诸侯互相吞并。秦国占据优势,已经整整六代(秦孝公,惠文公,武王,昭王,孝文王,庄襄王)。现在天下诸侯服从秦国,好像郡县一样。
以秦国之强大,大王之贤明,想吞并天下,一统江山,就像在炉灶上扫灰一样容易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!
不抓住这个机会,等到山东诸侯国力恢复,再想统一,可就晚啦。
嬴政听了,感觉甚为有理,于是提拔李斯当上了他的长史。
过了一段时间,李斯又一次进言说:
进攻六国必须双管齐下:首先要派谋士去潜入各个敌国,对敌国的臣子,能收买的要不惜血本进行收买,收买不了的,就要干脆派人暗杀掉。
等到敌国君臣不和,上下离心,第五纵队的工作奏效,就要派猛将引兵紧随其后,一举拿下敌国。
秦王嬴政听了,认为十分有理,这样可以大大减少阻力、减少牺牲——毕竟嬴政是姬发转世,还是很有爱民之心的,于是拜李斯为客卿。
什么是客卿?——级别为卿,而以客礼相待也,离重臣只有一步之遥,以前的商鞅、张仪、范雎都曾经当过客卿。
既然是驱逐一切外国人,当然也包括李斯。
李斯刚刚当上客卿,与秦王嬴政也成了知己,正在春风得意、正准备大展拳脚,辅助秦王一统天下,闻听此议,不胜愤懑。
他立即奋笔疾书,写下了一篇奏章,递了上去,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《谏逐客书》:
臣闻吏议逐客,窃以为过矣。
昔穆公求士,西取由余于戎,东得百里奚於宛,迎蹇叔于宋,求丕豹、公孙支于晋,此五子者,不产于秦,而穆公用之,并国二十,遂霸西戎。孝公用商鞅之法,移风易俗,民以殷盛,国以富强,百姓乐用,诸侯亲服,获楚、魏之师,举地千里,至今治强。惠王用张仪之计,拔三川之地,西并巴、蜀,北收上郡,南取汉中,包九夷,制鄢、郢,东据成皋之险,割膏腴之壤,遂散六国之纵,使之西面事秦,功施到今。昭王得范雎,废穰侯,逐华阳,强公室,杜私门,蚕食诸侯,使秦成帝业。此四君者,皆以客之功。由此观之,客何负于秦哉!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,疏士而不用,是使国无富利之实,而秦无强大之名也。
今陛下致昆山之玉,有随、和之宝,垂明月之珠,服太阿之剑,乘纤离之马,建翠凤之旗,树灵鼍之鼓。此数宝者,秦不生一焉,而陛下悦之,何也?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,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,犀、象之器不为玩好,郑、卫之女不充后宫,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,江南金锡不为用,西蜀丹青不为采。所以饰后宫、充下陈、娱心意、悦耳目者,必出于秦然后可,则是宛珠之簪、傅玑之珥、阿缟之衣、锦绣之饰不进于前,而随俗雅化、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。夫击瓮叩缶、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,快耳目者,真秦之声也。郑、卫、桑间,韶虞、武象者,异国之乐也。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、卫,退弹筝而取韶虞,若是者何也?快意当前,适观而已矣。今取人则不然,不问可否,不论曲直,非秦者去,为客者逐。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,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。此非所以跨海内、制诸侯之术也。
臣闻地广者粟多,国大者人众,兵强则士勇。是以泰山不让土壤,故能成其大;河海不择细流,故能就其深;王者不却众庶,故能明其德。是以地无四方,民无异国,四时充美,鬼神降福,此五帝、三王之所以无敌也。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,却宾客以业诸侯,使天下之士,退而不敢西向,裹足不入秦,此所谓“藉寇兵而赍盗粮”者也。
夫物不产于秦,可宝者多;士不产于秦,而愿忠者众。今逐客以资敌国,损民以益仇,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,求国无危,不可得也。”
驱逐宾客、驱逐外籍百姓(黔首),这个主意简直是馊的不能再馊了,必然会使秦国实力大减、国力大衰;相反,六国则会人口暴涨、实力大增,极有可能使天下攻守之势逆转。
嬴政毕竟不是昏君,一旦见到李斯的谏章,立刻明白自己错了。他立即下令废止逐客令,赶紧把已经撵走的外籍人士追回来,估计他还会向外籍人士赔礼道歉。
对秦国的宗室大臣,只要把李斯的雄文拿给他们看,自然个个哑口无言。
秦国不再逐客,坚持改革开放,不久就迎来了一位魏国籍的大军事家。
上天要兴起一个王朝,必然会抽调大批高层次的人士下世,去扶保地上的开国之君。
秦王嬴政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人。
嬴政在八百多年前,曾经与商纣王的贤臣商容结缘——“武王式商容之闾”,商容感其恩义,这一世他就转生为尉缭,西行入关,前来扶保秦王。
当然,可以自主转生是因为他层次高。
民间传说动不动就说,谁是天上的什么什么星宿,什么什么神仙,奉命下界,扶保真龙天子。虽然大部分都是稗官野史、齐东野语,无可稽考,但其实也有一定的真实性。
真龙天子既然要打天下,自然少不了天兵天将的帮助,这位尉缭在天上就是天将之一。
他在这一世,转生成了魏国首都大梁的一个平民百姓。虽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,却发奋自强,自学成才,研究出了一套军事理论。
尉缭西行入关,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见到了秦王,他对嬴政进谏说:
“以现在秦国的强大,诸侯就像秦国郡县的长官,可是如果各国联手,联合起来出其不意地袭击秦国,却也可能造成智伯、夫差、齐闵王那样的毁灭性灾难。
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财物,要坚决收买各国亲贵大臣,利用他们打乱诸侯的联合计划,这样只不过损失三十万斤黄金,但天下诸侯却可以完全消灭。”
嬴政认为尉缭的建议很有道理,这个人真是一个天下奇才。他以后再见尉缭时,就坚持以平等的礼节相待,穿衣服吃饭也和尉缭一模一样,以示尊贤。
嬴政为什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尉缭那么好?
从《尉僚子》这本兵书,可以找到答案。
尉僚的军事理论水平很高,糅合儒、法、道各家思想而别具一格。
尉僚的军事思想可以概括如下:
一、战争必须是正义的。
“凡兵不攻无过之城,不杀无罪之人。夫杀人之父兄,利人之财货,臣妾人之子女,此皆盗也。故兵者所以诛乱禁不义也。兵之所加者,农不离其田业,贾不离其肆宅,士大夫不离其官府,由其武议在于一人,故兵不血刃,而天下亲焉。”
这与嬴政的思想完全一致,既不是孟子和墨子式的迂阔弭兵,又不是商鞅式的“捐礼义”、“弃仁义”。
二、政治是根本,军事是枝叶。国富兵强的首要前提,就是拥有良好的政治制度,治兵要从革新政治入手。
“兵者,以武为植,以文为种,武为表,文为里”。
“王国富民,霸国富士,仅存之国富大夫,亡国富仓府”。
“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圣人所贵,人事而已。”
三、认为经济是军事的基础,像商鞅一样注重耕战:
“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,非战无所得爵。使民扬臂争出农、战,而天下无敌矣 ”。
但也不排斥商业,他认为“夫出不足战,入不足守者,治之以市。市者,所以给战守也。万乘无千乘之助,必有百乘之市。”
“夫提天下之节制,而无百货之官,无谓其能战也”。
——这种以商业税收加强军备的思想就很高明了,后世多有仿效者。
四、治军儒法结合:
“故国必有礼、信、亲、爱之义,则可以饥易饱;国必有孝、慈、廉、耻之俗,则可以死易生。古者率民必先礼信而后爵禄,先廉耻而后刑罚,先亲爱而后律其身。”
要“修号令,明赏罚”。
“民非乐死而恶生也,号令明,法制审,故能使之前。明赏于前,决罚于后,是以发能中利,动则有功”。
要赏必丰厚:他说“赏禄不厚,则民不劝”,要以田禄、爵位厚赏有功者。
罚更要使用重刑:
夫将自千人以上,有战而北,守而降,离地逃众,命曰“国贼”。身戮家残,去其籍,发其坟墓,暴其骨于市,男女公于官(把一家人都变成奴隶)。
自百人以上,有战而北,守而降,离地逃众,命曰“军贼”。身死家残,男女公于官。使民内畏重刑,则外轻敌。
“故先王明制度于前,重威刑于后。刑重则内畏,内畏则外轻矣”。
五、选将必选贤。
将领必须以身作则:“夫勤劳之师,将必先己,暑不张盖,寒不重衣,险必下步,军井成而后饮,军食熟而后饭,军垒成而后舍,劳佚必以身同之。如此,则师虽久,而不老不弊。”
“将受命之日,忘其家,张军宿野忘其亲,援枹鼓而忘其身”。
将领必须身先士卒:“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,如心之使四肢也。志不励则士不死节,士不死节则众不战”。
六、打仗决不能搞迷信:
“刑以伐之,德以守之,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。黄帝者,人事而已矣”。
“ 今世将考孤虚,占咸池,合龟兆,视吉凶,观星辰风云之变,欲以成胜立功,臣以为难。夫将者,上不制于天,下不制于地,中不制于人。故兵者,凶器也。争者,逆德也。将者,死官也。故不得已而用之。”
所以要:“无天于上,无地于下,无主于后,无敌于前。一人之兵,如狼如虎,如风如雨,如雷如霆,震震冥冥,天下皆惊”。
七、要重视战争准备。
兴师动众,必须先考量“内外之权”,敌我态势,要“兵胜于朝廷。”
“不暴甲而胜者,主胜也;阵而胜者,将胜也”。
要先研究“兵有备阙,粮食有余不足”,“出入之路”等各种情况,计虑先定,事先做好各种应付方案。
起不起兵,就看能不能胜利:“兵起,非可以忿也,见胜则兴,不见胜则止”。
八,打起仗来则贵在先机制敌。
“权先加人者,敌不力交;武先加人者,敌无威接。故兵贵先”。
“兵贵先。胜于此,则胜于彼矣;弗胜于此,则弗胜彼矣。”
但也要看具体情况:
“正兵贵先,奇兵贵后,或先或后”。
“凡挟义而战者,贵从我起;争私结怨,应不得已。怨结虽起,待之贵后”。——正义之战,最好主动出击;至于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的,就不要抢先动手啦。
九、打仗要集中兵力。
“专一则胜,离散则败”,“兵以静固,以专胜”。
“力分者弱,心疑者背”。
十、攻城。
“地大而城小者,必先收其地;城大而地窄者,必先攻其城;地广而人寡者,则绝其厄”。
对津梁没有把守,要塞没有戒严,城防没有构筑,蒺藜没有敷设,防守的战士没有调回来,牲畜没有集中入城,粮食没有收获进城里,各种财用物资没有征集到位的——总而言之,城邑空虚的,要坚决予以攻击。
十一、守城。
守城一定要占据城池外围的战略要点,要设置堡垒;要精锐在前,老弱在后;要事先收集粮食、财物;在城外则拆毁房屋工事,不要让敌人利用。
防守必须有可靠的援军,守军一定要与援军配合,主动出击。
此外,对将领怎样断狱,怎样使士兵联保,怎样编组军队,怎样演习,怎样练兵,怎样宿营,怎样划分防区,怎样防谍,怎样督战,怎样执行战场纪律,怎样联络,前锋怎样行动,大部队怎样行动,防守部队怎样布置。以及各种阵法——常阵,立阵,行阵都做了详细阐述。
譬如使用金鼓铃旗:“鼓之则进,重鼓则击;金之则止,重金则退。”
尉僚的用兵思想与嬴政在许多地方都是非常吻合的,譬如:“王者伐暴乱,本仁义焉”。
对老百姓要“无丧其利,无夺其时。宽其政,夷其业,救其弊,则足以施天下。”
所以,嬴政对尉僚非常欣赏,倾盖如故,相见恨晚。
据说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,尉僚看出了嬴政的伪善面目,他说:
“秦王为人,蜂准,长目,挚鸟膺,豺声,少恩而虎狼心,居约易出人下,得志亦轻食人。我布衣,然见我常身自下我。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,天下皆为虏矣。不可与久游。”
——他用人之际礼贤下士,得志以后就会吃人,我还是赶紧跑吧!于是几次想逃走。
当代不乏有明智之士,历史理论的最新变革,来自程步先生的奇书《真秦始皇智取六国》。
程步先生断言:“我们被历史的故纸堆欺骗了”,秦始皇不仅不是暴君,而且过分仁慈,秦国的过早覆灭与他没有对六国旧贵族展开屠杀有极大关联。
如书评所说:“作者揭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:凡是历史事件对秦始皇有褒扬作用时,司马迁立即就会用一段对话,或者几个字的心理描写来抵消这种褒扬;司马迁的文字处处要把秦始皇描绘成一个暴君,而他选取的历史事件却又为后人反驳这个暴君说留下了证据。”
程步先生认为,这段话不可信!
这恰恰是司马迁添加的“小零碎”,目的是让大家对秦始皇产生的朦胧好感一下子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秦始皇相貌丑陋、阴险狡诈的虎狼形象!
他说:尉僚跟谁说的这段话?怎么记录下来的?是录音了还是录像了?这些话,是会招来杀头灭门的严重后果的!天下人都知道了,唯独秦始皇不知道。可能吗?
他还真跑了,大概是没跑出去,或者没想真跑。嬴政知道后,竭力劝止挽留住了他,提拔他当上了秦国国尉——国防部长(“乃亡去。秦王觉,固止,以为秦国尉”)。
最后秦国统一天下,用的就是尉僚的计谋。怎样用兵,怎样大规模实施间谍战,具体的间谍战负责人则是李斯(“卒用其计策,而李斯用事”)。这是因为李斯早就提出过这个主张,更因为尉僚是军事家,主要精力得儿用于整训军队。
另一位网友说:很显然,尉僚说秦始皇长相凶恶、心如豺狼在前,秦始皇很快知道了这些话(程步居然还说秦始皇不知道!)。秦始皇不但没有计较,反而给尉僚加官进爵!司马迁描写的秦始皇形象,远远比程步写的要胸怀宽广,礼贤下士,连尉僚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能容忍,感情司马迁就是这样损害秦始皇的好形象的?
我不知道他们两人谁对谁错,但说嬴政得志之后会吃人,肯定不能成立。嬴政在统一之后,从来没有诛杀一位大臣,都是高官厚禄、恩礼有加,许多人都是累代为官——这可能都违反了秦国的传统制度。
嬴政的问题是求治太急,使用民力过分,尤其是不知道每个王朝都有一个极其危险的瓶颈期。他与诸葛亮一样,认为“治世以大德,不以小惠”,所以要厉行法治,并不是真的没有爱民之心。
说嬴政胸怀宽广、气度恢弘,肯定是真的,顿弱是又一个例子。
《战国策》说:秦王嬴政想见一个叫顿弱的辩士。
顿弱说:我这个人有一个坏毛病,就是对君王不愿意大礼参见,假如秦王允许我免除跪拜之礼,我可以见秦王。否则不见也罢。
嬴政答应了。
顿弱进了宫,对秦王说:“天下有有实无名之人,有有名无实之人,还有既无名又无实之人,大王你可知道?”
秦王说: “我不知道。”
顿弱说:“有实而无名的是商人,商人不用耕作,不用动锹抡镐,却有吃不完的粮食,这就是所谓有实利而无虚名。没有实而有名的就是农民,农夫春耕夏耨,顶霜冒暑,却常常因为没有粮食储备而全家挨饿(但是他的法律地位却比商人高),这就是无实利而有虚名。
那个既无实利又无虚名的人就是秦王您呀!您身居万乘之尊,却没有孝顺母亲之名,您母亲虽然有上千里的封地,却被您迁往雍都,这证明您毫无孝亲之实啊。”
——看来顿弱初见秦王是在茅焦先生之前。
秦王当时刚刚镇压完嫪毐叛乱,火还没散,所以他听了非常愤怒。
顿弱毫不在意,他说:“大王以赫赫威权,不能压服山东六国,却施加在自己的母亲身上。下臣以为,大王的所做所为,实在是令人齿冷。”
秦王绕开话题说:“你看寡人能兼并山东六国吗?”
顿弱说:“韩国,地处天下的咽喉要冲;魏国,居于中原各国的胸腹重地。大王如能给我万金之财,实施间谍战,收买韩魏大臣,则韩魏可以搞定。韩魏一服,天下就可以逐步平定了。
于是嬴政交给顿弱黄金万斤,顿弱到了韩魏,竟真的收买了韩魏的大臣;以后除掉李牧,使齐国不战而降,就有这位大间谍顿弱的巨大功劳。
经过秦国六代君主的努力,秦王嬴政当朝时的秦国,已经是国大民富、兵强马壮。
王立群先生说:“秦孝公以来的七位国君无一昏庸,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在庇护秦国”。
嬴政九年亲政,用了两年完全稳定了内部。
此时的秦国雄兵百万,铁骑千群,猛将如云,谋士如雨。